帆船:你所不知道的郭川

视频:专访郭川船长
“真想这就把他扔到海上去!”郭川航海的项目总负责人刘玲玲用带着丝无奈的玩笑语气说,“只有在海上,他才是真正的他,才是郭川船长;而现在,他快把大家都逼疯了。”距离“中国·青岛”号离开法国母港拉特里尼泰,前往北冰洋创纪录航行起点的时间越来越近,郭川的不耐也越来越明显。对他来说,航海之外的事务大概都是累赘,比如衣食住行,比如向投资人解释自己。

避无可避的焦虑
桅杆丛林是拉特里尼泰一景,游人们涌向并排停泊着“中国·青岛”号和世界上最大帆船“杰尼特”号的那一侧,如朝圣般比指细读着两艘超级三体船的生平履历。

几米外的火橘色船体上,郭川团队的成员爬上爬下,把各式各样的设备和补给搬进船舱,调试、安装、拆下来、再调试、再装上。

他们的交谈非常乏味,内容都是各种麻烦和问题。作为船长的郭川除了和船员一起寻找最好的解决方案,偶尔还要充当家长或心理医生,确保威胁团队合作和信心的因素甫一冒头便被尽快打消。
郭川船长(前排右一)与北冰洋创纪录航行的全体船员及岸队成员中的气象专家在“中国·青岛”号船头合影

作为一项谋划了将近三年的探险计划,郭川的北冰洋创纪录航行光是听着便惊心动魄:从俄罗斯的北部港口摩尔曼斯克出发,沿“传说中的航道”东北航线穿行北冰洋,驾驶无动力帆船,以不间断、无补给的方式完成3300海里航行,冲向终点白令海峡。

这一预计两周的航行注定是一段黑暗冰冷、潮湿多雾的危险旅程。北冰洋因为气候变暖而出现短暂融冰期之前,那条名存实亡的东北航线长年就只有破冰船出没。

在现实的难度和无先例可循的双重压力下,人们印象中那个风趣幽默、壮志与情怀共举的船长,只在8月8日集结船队正式亮相时短暂出现,随后便回复严肃、凝重。

焦虑,郭川已承受了五个月甚至更久。从最初找船的一波三折,到改装过程的反复论证,再到准备工作的苛求完美,50岁的船长一次又一次把自己逼上绝境,再一遍遍自我调节。这期间的艰辛已不是创纪录航行本身可比。

好在,来自法国、德国、俄罗斯的五名船员都经验丰富,经历过几十、上百次出航。“大家都是有经验的航海家,都体会过出航前的困难和焦虑。”郭川说,“这种焦虑是正常的,现在越累,到了海上就越轻松。”

“中国·青岛”号将在8月14日起锚离开法国,以便赶在创纪录航行的既定出发日期——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纪念日9月3日之前抵达摩尔曼斯克。这个离开母港的日期已是一改再改,从10日改到11、12日,再改到14日,最后一次更改是因为英吉利海峡风大。

和2012年冬天孤身一人踏上环球航行时一样,郭川期盼着启航,所有的焦虑和问题,都将在风帆升起的那一刻,被放在身后、留在岸上。他说:“只要船开出去,我的假期就开始了。”

决不做只有50%把握的事
郭川团队的全体船队成员、部分岸队成员及合作伙伴代表在“中国·青岛”号船上拉起“和平与体育”公益组织的旗帜

当人们说起郭川,首先想到的是“中国帆船航海第一人”这个响当当的名号——第一位参加克利伯环球帆船赛的中国人,第一位完成沃尔沃环球帆船赛的亚洲人,第一位单人帆船横跨大西洋的中国人,驾驶40英尺无动力帆船完成单人不间断环球航行的史上第一人。如果再加上他从零开始改写中国帆船运动历史时已经算得上航海界的高龄学徒,人们难免会认为他是“疯子”“狂人”。

时至今日,当郭川再一次站上新航程的起点,三年前那段石破天惊的单人环球航行仍在人们脑海挥之不去,于是提到他面前的问题总绕不开冒险、安全、生死。

郭川却说,船开出去就是要回来的,完成航行是最基本的目标,而他,“从来不做只有50%把握的事”。

“我们在探险,不是冒险。只有50%把握就出发的人,算不上航海家。”他说,“每项运动都有风险,但绝不能放大它。我一直认为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在科学可控的前提下。”

理性是这位时常作出惊天之举的理科生骨子里的特质。在郭川计划北冰洋创纪录航行的过程中,不止一家媒体发出过质疑的声音,不止一名同行放出过怀疑的眼神,但都不曾动摇郭川的决心,因为他坚信,充分的准备、周密的计算能把运气等不确定因素降至最低。
郭川(右二)与纪录片总导演宾斯(右一)、投资方代表蒋立章(左一)及“和平与体育”公益代表在“中国·青岛”号船上合影

挪威人托拉夫森原本可以成为郭川北冰洋创纪录航行船队的第一名船员,这位曾于2010年驾驶有动力船只、用时4个月完成环北极圈航行的冒险家甚至在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里每隔几天就询问一遍“进展如何,几时成行”,可惜他最终没能等到郭川组队,而是提前承接了另外一项任务。

郭川说:“对于航海项目来说,除了要保持好奇、作出抉择,要有耐心,要坚韧,要能忍受孤独,有时候还需要想象力。”

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位指挥国际顶级远洋探险船队的中国船长,郭川对100%胜算的苛求为他赢得了队中几名重量级水手的信任。手握多个世界纪录的MiniTransat帆船赛(6.5米极限帆船跨大西洋比赛)最年轻选手鲍里斯·赫尔曼以德国人的严谨告诉记者,他认为这次创纪录航行的成功率在72%,但他对郭川船长的信心是100%

遇见历史的偶然与必然

为船队召开的媒体见面会上,郭川再一次提起了自己与曾经的“IDEC”、现在的“中国·青岛”号之间那奇妙得似乎不真实的缘分。

“八年前,我刚到拉特里尼泰学航海,每天驾着自己那艘6米5长的小帆船进进出出。”他说,“那时这艘为创造世界纪录而生的99英尺(超过30米)长的超级三体船刚刚下水,我有幸上船参观,但看着她,总觉得离她那么近又那么远。近是我要小心自己的船别碰到她,因为我知道我的保险赔不起;远,是我想象不到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有机会驾驭她。”

今年年初,基本已谈妥另一艘船的郭川惊闻“LDEC”船东正在寻找买家,他当即决定接受这份命定的安排。3月中旬,郭川从前任船长弗朗西斯·乔伊恩手中接过船钥匙和注册证书,成为这艘全球不过三四同侪的帆船巨无霸的船长;3月底“LDEC”更名,郭川亲手将“中国·青岛”的字样贴上船体。
郭川船长(左一)与纪录片总导演宾斯在“中国·青岛”号船上

当纪录片《郭川船长》的英国籍总导演宾斯问“对你,好像没有什么不可能”,郭川答道:“不全是。我感觉自己很幸运,是时代赋予了我这样的机会。过去十年间,帆船运动在中国的发展,恰好是这个东方古国在新时代的一个缩影——我们在飞速进步,也取得了一些掌声和尊重,但和西方发达国家相比,还切实存在着差距。”

整装完毕的“中国·青岛”号准备扬帆起航,从高龄学徒到受尊敬船长的郭川又一次站在了历史的风口。

“做一个极致的事情其实只有一刻,人生更多的还是日常。”郭川说。一如他三年前准备单人环球航行时的那句信念——“出海,是为了回到陆上更好地生活。”